二〇二四 六月
有些人喜欢坐着思考,有些人喜欢躺着,还有些人喜欢把脚翘在天上、头枕在地上思考。你我有可能是最后一类。
有人喜欢数学,有人喜欢文学,有人喜欢数学和文学,有人既不喜欢数学也不喜欢文学。
有人喜欢正着读书,有人喜欢先看结论,有人喜欢随便翻翻、就看自己关心的那几页。
上学的时候,有些人还喜欢倒着做题,先做最后一道大题,时间差不多了再从头写起。事实证明,这个习惯不一定影响成绩。
人可以极度认可方法,人也可以极度反对方法。因为高速路有两个隐喻:可能是捷径;也可能是禁锢——因为你再也无法去离经叛道的小路上慢慢欣赏沿途风景了。
我们不能完全不守规矩,但我们也绝不能那么守规矩。
两周前,我在旧金山的数据峰会上远远看到黄仁勋。老黄身穿皮衣,Databricks的CEO Ali Ghodsi问老黄:你有什么建议给年轻的CEO吗?老黄思忖片刻,说:Just Don't Build GPUs!(别再造GPU了!)
放心吧,年轻人不会听你这些建议的。他们要么没听到,要么就是听了之后,更想做你让他们别做的事了。老黄确实充满了个人魅力,大家都喜欢他。而很多人是因为他成功,才喜欢他。
你可能说黄仁勋是大佬,他有资格我行我素,也配拥有强烈的个人风格。年轻人多吸取人家的经验教训就好。
但这种B.S.很难让人同意。
你和我不都是人吗?正常人就不配拥有特殊的个人风格?正常人就不能对大佬的建议充耳不闻?正常人就不能把脚翘在天上,头枕在地上思考问题?
如果有人说这是装模作样,然后我们还果然放弃了这些风格,那说明这些东西本不属于我们。该好好问问自己,什么才是我们真心认可的方式。
人固有的天性无法自控,那些习惯会一遍又一遍重新回到身上。而这些习惯只有在我们真心认同、并有能力支配这些行为时,人的天性才最蓬勃有力。
哪怕这些习惯是练倒立的蛤蟆功和逆运真气的九阴真经,只要这些习惯对你胃口,不妨就这么干吧。对胃口的东西常常相当有效,用自己的方式行事,比什么建议都高效有力。
Homebrew的开发者Max Howell没通过谷歌的白板面试,因为他没能、也拒绝完成翻转一个二叉树的算法题(而谷歌估计90%的程序员都用过Max Howell开发的工具)。一场重压之下,最好的程序员也会心生强烈的逆反。
有些人批评这位黑客太傲慢,拒绝配合,但我认为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这样:人,只有用自己舒服并有效的方式,才能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结果,进一步,才有可能造福社会。
欧洲的文艺复兴也一样,如果上帝的概念不能把人从黑死病的阴影里拯救出来,那么俗世中的人凭什么还坚信教会能拯救万物?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突然认识到,应该先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,然后才有可能去谈论“神有什么用”之类的问题。
心理学家卡尔·荣格(Carl Jung),会把自己关起来,与世隔绝地连续写作数周,然后一年重复上几次:这是他进行深度研究的独特方式。他用这种自己舒服的研究方法成就了荣格心理学派。
人是自然界中被驯化程度最高的生物。因为我们不仅相互驯化,我们还会自我驯化:要延迟满足,要自律,还要时时刻刻的自我控制。
自然界中的有些动物永远无法被驯化,并不是因为它们多么宁死不屈,而是这些被挫败了锐气的动物,竟然出现了一些奇特的抗争方式——它们拒绝在人类的注视下进行交配。于是,这些自由基因里带有的远古野性宁愿选择自我消灭,也拒绝配合繁殖一种被圈养的命运。
现在的年轻人极大程度地做到了这件事。他们不社交、躺平、拒绝进取、甚至拒绝交配,这是大自然的内在编码。有声音说这是后工业时代的异化,但异化是对现代社会的过度批判:因为文明,可能就是历史上最规模浩大、并持续了几十个世纪的一场异化。
但事实上,人也充满了野性,人也不会在强迫下进行繁殖,在强迫下进行繁殖不仅被定义为违反道德,还违法了任何时代的文明律法。而在没有强迫行为存在的时候,大多数人又会相当享受繁殖行为。请问这该如何解释呢?
环境可以驯化动物的行为,环境甚至可以强迫它们服从,但环境永远无法强迫它们繁衍。
甚至连人也一样。
TA们拒绝在别人的观察下生产,也拒绝在别人的强迫下再生产(reproduce, 繁殖)。
那些保存在双螺旋结构里的野性因子,注定要用自己的方式纵横驰骋,哪怕代价高昂。
Jun 2024